潮新闻 记者 李娇俨
西泠印社美术馆,图片源于西泠印社美术馆2023年,西湖边有“天下第一社”之誉的西泠印社,迎来建社120周年。这百年间,有一非常罕见的现象,在西泠印社里发生了:
被公推为首任社长的民国大师吴昌硕,集“诗、书、画、印”为一身,融金石书画为一炉,开创了海派绘画;其书画事业更是代代有传人,三子吴东迈,长孙吴长邺,第四代吴超、吴越,统统精于书画,祖孙四代还都是西泠印社社员。
(资料图)
5月9日,在西泠印社美术馆,“百廿风华 薪火相传一一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作品展暨吴昌硕 吴东迈 吴长邺 吴超 吴越 艺术传承展”开幕。此次展览由西泠印社集团主办,将持续至5月28日。
展览开幕式现场,图片源于西泠印社美术馆西泠印社美术馆副馆长、策展人彭晓东说,“自古以来,书画界父子同享盛名者不少,一脉丹青传数代者,却非常罕见,在西泠印社史上也绝无仅有。恰逢西泠印社120周年,举办这场展览不仅是对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的致敬,也是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弘扬和传承。”
此次堪称吴门四代金石书画艺术的大合集,有风君在现场采访了吴昌硕先生的曾孙,吴超、吴越两位老师,请他们揭开金石一门的家族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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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耕夫来自田间”
吴超和吴越讲述了自己祖辈的故事。
安吉县鄣吴村是一座峰峦环抱、树木葱茏的山村。1844年,吴昌硕在这里出生,并度过了童年时光。
吴昌硕的祖父是嘉庆举人,曾任海盐县教谕,吴昌硕的父亲吴辛甲为咸丰举人,虽任知县钦加同知衔,却不愿为官。在这样的书香之家,吴昌硕少年时便受父亲熏陶,六岁左右就开始识字、练习书法,十四左右岁学习篆刻。
吴昌硕世事无常,1860年,太平军自安徽直抵浙江,安吉恰是其必经之地。太平军在这里与清军发生了激烈的战斗。战乱、饥荒,17岁的吴昌硕在逃难中与家人失散,只身一人由村南翻山到安吉西亩乡的石仓坞,以帮工打工度日,后来还逃到与安徽交接的深山之中……五年后,安吉战事已平息,饱受漂泊离乱之苦的吴昌硕才返回鄣吴村。
然而,他回家后却发现,一家九口仅剩自己与父亲,母亲、兄妹等均已殒命。整个村子原有4000多人,此时也只剩25人。家园荒芜,吴昌硕随父迁居到安吉县城桃花渡畔,开垦芜园,在这里与父亲度过了十年的躬耕读写生活。
其实,十七岁时,即咸丰十年(1860年),吴昌硕已考中秀才,但因“洪杨之乱”被取消了名额,五年后,即同治四年(1865年),他又以童生身份参加科举考试,重中秀才。因此,吴昌硕也有一方闲章刻有“同治童生咸丰秀才”。
安吉吴昌硕纪念馆内的吴昌硕青铜雕像吴昌硕曾称自己是“一耕夫来自田间”。但躬耕之余,他会千方百计地去找书来读,有时为了借一部书,往往来回行数十里路,也不认为苦。阅读中,吴昌硕摘抄了许多笔记,他也会把整部整卷的书抄录下来,以反复研读。
即使在艰难的环境中,吴昌硕依然极其用功。早年在安吉是,由于家贫无力购买足够的纸笔,他就在檐前一块大砖石上用败笔蘸清水习大楷。每天认真摹写,接连几小时,从不间断。
展览上,还有一方“自刻泰始钟形砖砚”,也是吴昌硕曾经使用过的。“昌硕先生当时买不起砚台,就找了一块砖,自己挖坑打磨,制成砚台来用。”吴越说。这些故事,从祖父吴东迈开始,由父辈一代代地讲给子辈,因此吴家四代至今,也形成了吴家“敦品励学”的家风。
自刻泰始钟形砖砚,图片源于西泠印社美术馆26岁,吴昌硕去杭州、上海等地游学;29岁时,他移居苏州,来往于江浙间。吴昌硕待人真诚,求知若渴,张子祥、胡公寿等各地的艺术界知名人士都乐意与其交往,他们相互交流切磋,吴昌硕还看到不少历代彝器文物和名人书画真迹。经年累月,孜孜不倦,既扩大了他的视野,也开拓了他的胸襟和艺术修养。
这段时期,他拜刚过知天命之年的大儒俞樾为师,习小学及辞章。俞樾自带一种大师的襟怀与名士的风度,也为吴昌硕日后成为一代宗师,积淀了深厚的诗文与金石学术的根底,造就了吴昌硕对石鼓文等多种篆书类型的涉猎。
另一个对吴昌硕而言重要的师者,是任伯年。吴昌硕约在四十岁时向任伯年学习绘画。当时,任伯年让他作一幅画看看,吴昌硕为难了,说:“我还没有学过,怎么能画呢?”任伯年说:“你爱怎么画就怎么画,随便画上几笔就是了。”于是他遵咐画了几笔。任伯年看他落墨浑厚挺拔,不同凡响,不禁拍案叫绝道:“你将来在绘画上一定会成名!”
吴昌硕愣住了,还以为是跟他开玩笑。但任伯年却严肃地说:“你的笔墨现在就已经胜过我了啊。”
《苍石图》吴昌硕,图片源于西泠印社美术馆02
“能以书之法作画”
吴昌硕对艺术的追求,可以在他给学生的对联中略窥一二。
他曾送给当时初出茅庐的潘天寿,“天惊地怪见落笔,巷语街谈总入诗”。吴越说,“‘天惊地怪见落笔’实为一种对创新精神的追求,要让自己的艺术充满个性与特色,而‘巷语街谈总入诗’则是说艺术要源于生活和人民的喜爱,艺术家的心中始终要装着人民大众。”
作为“后海派”的开宗鼻祖,吴昌硕的绘画带有“金石之气”,极具新意。由于他的书法篆刻功底深厚,因而将书法、篆刻的行笔、用刀和章法布局等融入绘画,从而形成富有金石味的独特画风。他自己说:“我平生得力之处在于能以书之法作画。”
吴昌硕擅大写意花卉,比如葫芦、紫藤、牵牛花等藤本植物常常采用草书和行书的笔法来绘画线条,梅兰等植物则采用篆笔描绘;其画作构图用印章的布局,极具疏密变化,呈现“疏可走马,密不透风”之势。他的笔力深厚老辣,力透纸背,气势雄强。其画作上诗书画印交相穿插,“四美”俱全,极尽变化之妙,可谓“诗文书画有真意,贵能深造求其通”。
《繁华四季四条屏》吴昌硕,图片源于西泠印社美术馆此外,梅、兰、竹、菊、青菜、葫芦、南瓜、桃子、石榴等均可做他的画材,富于生活情趣和世俗之气。这是因为吴昌硕是入世者,而不是出世者,他关心国家命运,关心民间疾苦,因而他的画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者,更多地体现了时代的精神与气息,他也才会给入室弟子王个簃写下“食金石力,养草木心”的联语。
究其原因,或许在于吴昌硕年少时,曾饱受战乱之苦,备尝人世之艰辛,这不仅锻炼了他坚强的意志、奔放不露的性格,同时也培育了他忧国忧民的思想。
他曾作诗云:“男儿好身手,何不拔剑舞。”1894年,甲午战争爆发时,吴昌硕已经五十一岁,却不顾亲友的阻拦,毅然投笔从戎,携剑出山海关,准备杀敌报国,和侵略者决一死战。
这一股豪气,让吴昌硕的作画“苦铁画气不画形”,彻底冲击了清末花鸟画的萎摩画风,从而改变一代画史。
《花卉四屏》吴昌硕,图片源于西泠印社美术馆03
“学我,不能全像我”
这次展览,大部分作品均为吴昌硕在七十岁以后创作的。然而,当我们欣赏这些画作时,发现其中并没有迟暮之气,反而朝气蓬勃,充满了生命力。
吴越说,“这是因为昌硕先生喜欢和年轻人交朋友,许多人和他差了五十岁以上,却能成为忘年交。”吴昌硕不仅是一位艺术大师,更是一位艺术园丁,在与年轻人的交往中,接受他们的活泼与朝气,也引导他们走向书画艺术的大门。
在众多好友和弟子中,吴昌硕与沙孟海的相识充满机缘。某日,吴昌硕在好友况蕙风家无意中看到了沙孟海的篆刻印章,很是欣赏,随即题:“虚和整秀,饶有书卷清气。”沙孟海得知后,十分激动。在次年即1925年春,26岁的沙孟海前去拜访81岁的吴昌硕,请他为自己将要面世的印谱敲定最后的印稿。
几日后,吴昌硕不仅将选好的印稿交于他,还提诗:“浙人不学赵撝书,偏师独出殊英雄。文何陋习一荡涤,不似之似传让翁,我思投笔一鏖战,茄鼓不竟还藏锋。”以此激励。这使年轻的沙孟海相当感激。
1981年沙孟海在兰亭“昌硕先生全然没有大师的架子,他晚年时,还经常带着王个簃先生和我父亲去湖边打水漂。”吴越说。
吴昌硕在生命的最后两年收了两个重要的弟子,其中之一就是王个簃。王个簃辞去原有工作,只身前往上海,正式拜吴昌硕为师后,吴昌硕考虑到他一人在上海谋生不易,便聘他为长孙吴长邺的数学家庭教师。在这朝夕相处的两年间,王个簃深得吴昌硕金石书画的真谛。沙孟海也曾说,“王个簃是吴昌硕的衣钵传人”。
吴门四代传承金石书画艺术,离不开王个簃的帮助。吴超7岁那年,祖父就手把手教他练字,从柳公权的正楷开始练起。吴越比兄长小6岁,小时候他是站在凳子上,看祖父作画,因此爱上画画。
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,吴超和吴越不得不中断学业,成了工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。直到1980年,二人重拾书画,拜吴昌硕的衣钵传人王个簃为师,才继续着这段传承。
《百福图》吴超,图片源于西泠印社美术馆 《石榴图轴》吴越,图片源于西泠印社美术馆“我们无比感谢现在如此重视文化的时代,也想创作出反映时代气息的艺术。”吴越说。
在展厅里,走过一幅幅兄弟二人创作的书画,亦有与曾祖父不同新意。吴超的书法作品以字体大小、笔画粗细等为变化,力求“将字写成曲”,创造出韵律,一张《百福图》充满了现代的审美气息;吴越的绘画作品调整了色彩与用墨的比例,画面不再以黑白水墨的苍劲为主调,而是多了更具有时代气息的活泼与鲜艳。
恰似吴昌硕先生曾说过的,“学我,不能全像我。化我者生,破我者进,似我者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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